维多利亚大瀑布,按照赞比西河的分界,一半在赞比亚,一半在津巴布韦,我们在赞比亚境内看到的只是它的半个侧面,要观赏整个瀑布的全貌,还须到津巴布韦那边去。
一小时后,我们驱车通过两国交界的一座铁路桥,进入津巴布韦境内。大家一路小跑似的沿着丛林急切地向瀑布走去,从扑面而来的水珠,到一片震撼大地的响声,都使我们感到这里的瀑布,会比那边更大、更壮观。果然不出所料,当我们钻出湿漉漉的丛林,来到瀑布对面的悬崖时,突然间,一道高达一百多米,长约千余米的大瀑布,像一片狂涛,铺天盖地般的迎面向我们扑来,令人不禁为之震颤,本能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当我站定之后,发现它又像是一座巨大的城墙横亘在群山之间、天堑之上,它是那么雄伟、壮阔,那么气势浩瀚,以至在它的面前,世上万物似乎都显得渺小和平庸,就连那些耸峙的悬崖、巨大的岩壁,在它的声威之下,也失去了原有的雄伟和峥嵘⋯⋯
为了寻找一个开阔的角度,拍下这难得画面,我几次拿起相机,走到悬崖的前沿去,但几次都被瀑布飞溅的大雨击打回来。刚才好容易晒干的衣服,又被淋透了。最后,我们来到了山岩的尽头,这里是悬崖最突出的地方,下边三面都是激流奔腾的深渊,附近有一个文字标志,指明这里是“危险点”。但在我看来,这个危险点倒是一个最理想拍照的地方。这里,视野开阔,维多利亚大瀑布最雄伟、最壮观的流幅,毫无遮拦地尽收眼底。我连忙打开相机,同志们为我打着伞,终于抢拍下这一开阔、壮美、令人神驰的画面。可是,当我收起相机,再向下一看时,不觉一阵头晕目眩,两腿发软。那情景,至今想起来还有点毛骨悚然。
离开这个危险点,走下悬崖,我们又顺着一条陡直向下的石级,来到一个离谷底较近的所在。这里地势低于赞比西河河床,是大瀑布东段最狭窄的一角,人称刀尖角。从这里仰头看,瀑布有如从天而降。那气势,那力量,和别处都大不相同。如果说在危险点,我们欣赏了瀑布的壮阔,那么在这里我们所看到的,却是大自然凝聚起来的巨大的力量。
这里四面山岩环绕,绝壁耸天,头顶只露出小小一片蓝天,就在这一狭小的空隙之间,大瀑布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划破天幕,劈开山岩,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冲击力,破空而下,使整个空间翻滚着激流巨浪,震响着霹雳雷鸣。此时此地,好像天地间一切都在崩溃,一切都在消失,唯有这水的奔流,浪的跳动,力的回旋⋯⋯而它所带给你的并不是畏惧,恰恰是一种奋发的豪情,一种激流勇进的锐气,使你情不自禁地想借助这巨大的激流去冲刷世上一切罪恶、污浊,人间的种种不平。
维多利亚瀑布,在当地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霹雳雨雾”,人们在这里游览,可以说时时都在霹雳中前进,处处都在雨雾中穿行。我更是怀着一种无比激动的心情,在这个人间奇迹中,观赏着各种迷人的景观,探寻着大自然所蕴含的种种内在的力、内在的美。而这些,在瀑布最壮观的“沸腾锅”,得到了最集中、最完美、最激动人心的展现。
“沸腾锅”是一个长长的狭谷,大瀑布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的激流,几乎全部在这里汇聚,从这里出口。峡谷曲折回旋,岩石嶙峋,许多巨大的岩壁纵横错列,在谷底布成了层层的路障。从高空向下猛扑的瀑布,从四处汇合起来的滚滚激流,在这个狭窄的锅底突然被阻,就像千万头愤怒的困兽,暴跳狂吼,猛冲猛撞,发出震天撼地的霹雳,激起漫天的雨雾。整个峡谷天翻地覆,一片沸腾。而那些岩石山壁,虽然早已是裸筋露骨,遍体鳞伤,但仍然顽强地阻挡,不肯后退一步。这是一场进击与抵抗、夺路和挡路的斗争,也是宇宙间一切力量最壮观、最集中的一场激战。大自然几乎把所有的风、雨、雷、电和声、光、色彩都集中到这条狭长的山谷里,让它们各施神威,进行着力的较量,生的搏斗。
面对这一无比壮丽的情景,我的心也在激烈地跳动。这大自然沸腾的山谷,正像沸腾的人生一样,这里面有欢乐,也有痛苦;有炽烈的追求,豪迈的激情,也有殊死的战斗。它给人多少智慧的启迪,心灵的觉醒。我想,时代的潮流,人类几千年的进步史,总是经过许多曲折、回旋、阻碍和较量,而开拓前进的。正像眼前这奔腾的激流,一旦冲破“沸腾锅”最坚固的路障,前面就会豁然出现一条宽阔浩荡的大江,展开一个全新的天地。
想着这些,我仿佛觉得周身的热血也沸腾起来了。眼前“沸腾锅”的景象,对我来说更具有无穷的魅力。它那震天撼地的声响,无疑是大自然催人奋起的乐章,它那遮天蔽日的雨雾,更像硝烟翻滚的战场。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奋情怀,使我不禁想站在这高山之巅,或跃上云端,向四面八方放声呼唤,呼唤全世界的大江、小河、山泉、溪流、高山融雪、甚至那些湖潭死水,一齐奔腾而来,汇入、壮大这进击的洪流;呼唤四面的山风,远方的雷电,一齐来推波助澜,擂鼓呐喊,参与这场壮烈的激战!连我自己也想纵身跳入这沸腾的漩涡,让生命在急流中跳跃,在霹雳中闪光,在搏斗中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