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开罗是金色的。
在金色的夕阳下,金色的田野,金色的沙漠,连尼罗河的河水也泛着金光;而那古老的金字塔啊,简直像是用纯金铸成的。远远望去,它像飘浮在沙海中的三座金山,似乎一切金色的光源,都是从它们那里放射出来的。你看,天上地下,黄澄澄,金灿灿,一片耀眼的色调,一幅多么开阔而又雄浑的画卷啊!
从少小时候起,我就听到过许多有关金字塔的传说,向往着它神秘的风采。如今,当我来到金字塔下,望着这人间的奇迹,更禁不住思绪激荡。我不知道金字塔这个汉文译名,最早是怎么得来的。究竟是出于象形,还是会意?但无论哪一种考虑,我认为都是绝妙的。说它象形,你看它多像一个汉文的“金”字;说它会意,几千年来在世界历史上,在人们的心目中,金字塔不愧是熠熠发光的珍宝,人类劳动和智慧的结晶,它的价值无疑比金子还要贵重。
有人说金字塔的白昼和月夜,各有各的情趣,各有各的美;但我觉得最令人难忘的,恐怕还是这大漠落照中金字塔的色彩。那一片迷人的金色,简直把你融化进一个神奇的境界,使你充满豪迈的感受,引起无边的遐想,不由自己地产生一种怀古的幽思⋯⋯
也许是迎合人们这种心理,据说,每当夜晚,金字塔前都要举行几场所谓“声光表演”。埃及人用奇异的灯光,制造种种幻景,用一些古老的乐曲、摹拟的音响和对话,来再现几千年前法老王宫中烜赫的威仪,在一片声光交错的扑朔离迷之中,使你仿佛置身于古埃及往昔的盛世,产生种种奇妙的幻觉和联想。而当这些声光沉寂下来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金字塔依然在黑暗中矗立。
我没有机会欣赏这虚幻的情景,重温金字塔那早已逝去的繁荣。踏着沙漠中的夕阳漫步,展现在我面前的毕竟是一个现实而同样令人迷惘的世界。我看见,一些肥胖的外国人骑着干瘦的埃及骆驼,在兴高采烈地漫游;我看见,穿着破旧长袍的埃及人,见到外国游人到来,便蜂拥而上,争抢着要为他们充当向导;
我看见,在金字塔下,在沙尘迷漫的道路两旁,一群肮脏的孩子拿着粗糙的石雕、木刻,到处在向游人兜售,甚至追逐在人们的身后纠缠不休;有人告诉我,如果时间稍早一点,你还可以看到许多外国阔佬愿意掏出钱来,让一些矫健的埃及人表演攀登金字塔的绝技,欣赏他们像猿猴一样,能在10 分钟之内爬上450 英尺的金字塔顶端,然后再爬下来⋯⋯谈话间,几个埃及老人牵着骆驼和毛驴迎面走来,他们雪白的胡须,奇异的服饰,再加上打扮得花花绿绿的骆驼和毛驴,在金字塔前组成了一幅独具特色的画面。可是,当我正要举起相机的时候,同伴们悄悄制止了我:“不要照,他们会向你要钱的!”我收起相机,默默地走开了。
一阵轻风吹过,飘起地上游人丢弃的片片纸屑,也带来沙漠地带那种特有的干燥郁闷的气息。夕阳已逐渐下沉,暮色正从沙漠的边缘悄悄向这里逼近。四野的游人渐渐稀疏、远去⋯⋯这时,我忽然觉得,金字塔其实是荒凉的。
在司芬克斯面前,我停下了脚步。这个人面狮身的大石像,在暮色苍茫中,似乎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光彩。关于它,过去我曾读过不少动人的描写,有人说它的表情是神秘的,也有人说它充满了忧郁。我想,这大概是由于各人的心情和感受不同所产生的不同印象。当年,拿破仑侵入开罗,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许多人拜倒在他的脚下,唯独这个司芬克斯依然昂首高踞,面向东方,仿佛故意在向他挑战,惹得这位法军统帅大为恼火,竟下令开枪打坏了它的鼻子。后来,一些外国的游人,又把它当作能够带来好运的神物,千方百计要从它身上砸点石块带走,这样就更使它遭到遍体鳞伤的摧残。只有那些真正同情埃及人民,并和他们有着同样命运的人们,才会从心灵深处感受到它的忧郁,甚至觉得它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