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中文日报,多光顾英文书报摊。在悉尼,星罗棋布的书报摊,几乎都有好几种中文报纸销售。若是华人书报摊,则常有十几二十种中文报刊。有些书店,还销售中、港、台的报纸杂志,有数十种之多。澳洲各民族社区,拥有最多民族报刊的,恐怕要数华人了。华人似乎保留了崇尚阅读的儒家风范,并具有现代生活的信息头脑。
虽在他国异邦,35 万澳洲华人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民族语言、文化传统、思想情感和生活习俗。日益发展的华人社会,需要有多种新闻或文化传媒,以满足其生存需求。因此令众多的华文报刊应运而生。
也许是多年的职业习惯,我不仅留心书刊报章,第一次寻工做,也是奔华文报馆。那天我拎着一袋文凭、证书、著作之类的东西,闯过《星岛日报》接待员的关,见到了一位女秘书。还未坐下,她就冷冷地问:“怎么没约见就上门?”我实在不清楚澳洲见工要先寄资历,合则约见的惯例,只好抱歉道:“我刚来澳,不知道规矩,想找工就寻上门来了。”待她一声不响地翻阅了我那一袋材料,脸色才见温和。她问,您想干什么工?我忙说,编辑、记者、拼版员均可。她说,这都没空缺,刚好需要一名写作员,你是否愿意干?在大陆的报社杂志社,我从未听说过写作员的职位,但还是点头应允。于是,她把我的材料复印几份,找主任去了。
趁此机会,我环视了四周。报馆的首层作广告业务,对外开放;二楼作编辑业务,一片肃静。编务人员不多,统共才10 来张写字台,台面上大多摆有电脑。我正想看个仔细,女秘书转出来说,主任要问话。于是,见到一中年男子带着一对青年男女煞有介事地进来,想必是主任及其副手了。我的材料他们人手一份,那对男女边看边问,而主任则不动声色,气氛似乎有点紧张。终于,主任开腔了:“看你的材料,干写作员太浪费,不过也没别的空缺,先干着再说吧。”那男女便把工作要求说了一遍。原来那是报纸周刊的写作员。澳洲的华文日报,通常周末都附送一份娱乐性的周刊。所谓写作员,实则是把中、港、台报章翻抄改写,把有趣味性、可读性的东西改头换面拼凑起来,给读者以消遣娱乐。因每周仅出一期,写作员每天只干4 个钟点,周薪才百多元。编辑、记者的人工本来就偏低,不及工厂工、清洁工、各类技术工。写作员属半职,人工更低,相当于政府的失业救济金。主任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只是人工太低。然而这个低薪职位却有很多竞争者,我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没有干成。不过,对这家报馆,我倒有了一些了解。
拥有10 多个版面的《星岛日报》,已有10 周岁了。它是全澳最大及开办最早的华文报馆。其实它是香港《星岛日报》的澳洲版,除了澳洲新闻外,偏重于香港信息,副刊则全由香港承办。澳洲的香港移民较多,由于商业及文化背景,华人社区与香港社会关系密切,因此《星岛日报》影响较大,发行量约为1.5 万份。澳洲的记者、编辑工作与大陆稍有不同,除了本报专稿、特稿之外,一般的社会新闻是不用外跑的。澳洲的各类社会新闻及政府方面的活动,统由庞大的澳联通讯社包办。各报馆只要付款购买新闻,接上电脑,记者、编辑每天就可以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荧屏选稿译编,从众多的各类电讯稿中各取所需。所以记者、编辑必须有“坐”功和快速译写的能力。华文报刊还可从英文报章中转译人家的东西和摘登中、港、台报章。因此,用不着花大力气去组稿、约稿。除了几个跑当地华人社区商界文化界社团界的专职或兼职人员外,似乎没有什么作者队伍。在“分分钟计钱”的商业社会,报纸的运作绝对是精兵简政,一个萝卜一个坑。通常记者、编辑每人每天要弄一两个版,工作量颇大。
发行上万份的另一家华文日报《新报》,也过了5 岁生日。它虽然也是
香港《新报》的澳洲版,副刊也由香港整版电传过来,但它有较多的大陆和
台湾信息。它的版面也采用横排方式,受到大陆背景的读者欢迎。许多商业
雇主想向留学生招工,都喜欢在《新报》上作广告,见工者肯定踊跃。看到
《新报》偶有招聘记者、编辑的广告,我原先也想去应聘。但听说这些广告
多是虚言。当然,有时也实在需要译编人员,因为译编要求高,工作压力大,
常有一些人受不了而辞职。无奈我英语不灵,只好作罢。
还有一家《华声报》,由周报改为双日报再易为日报。因报纸赔本,已
更换过老板,似乎渐见起色。它有点像各类报纸的大杂烩,所以一时难与前
两家报纸比肩。不过,它辟有留学生专栏,设有读者会,并和另一家《新海
潮报》能为当地各类作者提供一点版面,且略有薄酬,也有自己的长处。而
《雪梨周报》则纯粹是娱乐性的文摘小报,确实也能吊吊读者的胃口。
在澳洲,报刊的生存全赖于经济。若办报办刊,一般都有财团或大老板
支撑,否则一两百万元掷下去顷刻化为泡影。不过,仍有不少留学生及原大
陆专业人士跃跃欲试,投身报刊业。有一伙赚了点钱的留学生,想集资搞份
《晨报》。入股和招聘广告一打出,引起华人社会的关注。光是见工的原大
陆记者、编辑、教师等就有上百人。招聘工作似模似样,要过三关:面试、
笔试和写作。当然,那是大陆式的考核,我熟门熟路闯过三关。报纸的筹办
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留学生们都翘首以望自己的报纸早日出台。怎知忽地
冒出个资金管理问题,股东们发生内哄,热闹了一阵的《晨报》便偃旗息鼓、
无影无踪了。几年来,华人社会对留学生窝里斗,派系之争,门户之见,争
名夺利时有所闻,有所不齿。而昙花一现的《晨报》,也落下了一个笑柄。
不过,总算有人还是办起了第一张留学生的报纸《华联时报》。一家留
学生办的食品公司作该报的大股东。这份报纸侧重反映留学生的思想情感和
生活需求,传导大陆开放改革的信息,力图帮助大陆同胞融入澳洲社会。它
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自己的作者队伍。虽然在编、排、写方面它仍欠缺点纹
路、欠缺点节制,但其“杂文广场”无疑卷起了留学生杂文创作的一股热浪。
我曾参与该报的创办,觉得它有生气、有特色。但仅面向留学生,读者面似
乎窄了一点,能发行三五千份已很乐观。
除新闻报纸外,留学生还先后办了不少综合性的杂志和广告性的报刊。
最早创办的留学生杂志大概是《满江红》。当年它曾就中国留学生问题采访
过澳大利亚总理霍克,并获其题辞。从技术上说,这里办杂志也不算费事。
只要弄到一大堆中、港、台的报章书刊,如果懂英文,再弄点英文报刊,挑
挑拣拣,拿去复印,然后剪刀加浆糊,交印刷公司植字印刷,再交报贩发行,
就大功告成。如果每期能有篇自己的专访、特稿,就颇像样了。这也实在吸
引着许多想过过办报办刊瘾的留学生。于是,许多杂志如《焦点》、《潮流》、
《四海》、《飞象》、《宏观》、《新移民》、《大世界》、《唐人街》、
《中国人》、《移民导报》、《现代生活》等,还有广告报刊如《百家信息》、《综合周刊》、《澳洲商报》、《信报》等竞相涌现。因为报刊很难盈利,
所以多是兼职搞的,往往“两三条枪”就干开了。
有时我也真的弄不清办报刊的人究竟图什么,但确实佩服其闯劲和毅
力。有位留学生节衣缩食省下了一点钱,想跻身文化界,接触上流社会,便
办了份装璜精美的杂志,挂了主编头衔。这位主编如愿以偿,以西装领带名
片进入社交场所。他白天采访了唐人街侨领富商,宾客双方礼尚往来;晚上
回到住所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连睡房都没有。这种辛酸恐怕别人难以体味。
某杂志需要钱维持下去,便找到华阜某侨领,寻求支持。侨领坦率地说,
我现在不会给你钱,但可以帮你搞个活动让大家捐钱赞助。于是,该杂志在
唐人街酒楼开了台晚会,与拥趸联欢。侨领特别邀请了一些商绅名流主席,
晚会开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侨领首先带头往台上摆着的一个纸箱里投进
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红包,内中有多少分量,谁也不清楚。接着,商贾富豪们
也纷纷解囊,三三两两往箱里塞钱。当晚会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后,心
花怒放的编辑人员清点款项时,才发觉箱子里最大的那个红包不翼而飞了。
问谁谁也不知道不承认。晚会过程中一直有6 台摄像机对着台上和箱子。原
以为借助现代科技可以破案,岂知窃者手法高明,录映带上只见乱哄哄的一
团人。他们怀疑某人并报了警。警察审看了录影带,摇摇头认为证据不足不
能拿人。结果不了了之。据估计,红包至少有6000 元。但他们却不敢问侨领,
也不敢告知实情,只好耷拉着脑袋自叹倒霉。
每份五六角钱的报纸和一两元的杂志,其经营大抵要靠广告维持。在有
限的华人社区,广告的竞争异常激烈,稍有差池,便危及信誉。某家日报的
一个吊唁广告,不慎忙中出错,把黑框打在奔丧的亲属名字上,慌得报馆连
忙赔礼道歉,广告部经理即时被“炒”。翻开各报刊,广告多以饮食、地产、
金融、车行、电器和出租、招聘为主。好些西人的商业广告也登在华文报纸
上。某西人电器行生意迟滞,华裔职员便建议老板在华文报纸上登个大广告。
老板半信半疑,试登了一期。结果华人顾客如云,店铺生色,生意顿时比周
围同类商行旺许多。老板大喜,便接二连三地登下去。华人的消费力强,许
多西人的地产、车行、金融业都借助广告往华人社区寻找客户。广告的效力
也实在大。如果你想出让一部车,出租一间屋,只要登个小广告,保准那天
你的电话会从早到晚响个不停。于是,有些精明的留学生便索性办起广告性
的报纸杂志,摆在书报摊和食杂店,免费任君取阅。由于是大赠送,发行量
较大,因此容易吸引广告客户,以广告养报刊。
近一年间,华文报刊大有泛滥之势。因报刊众多,而华人读者毕竟有限,
连几家大报都有某种生存危机感。然而仍有不少勇者继续闯入这片难有利可
图之领地。经常可以看到新面孔出现,也会发现有不断的消失,尽管办报办
刊前景未可预料,这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角逐,却实实在在激活了华人社会
的经济文化。对于“玩”报刊的留学生来说,也是一次自我实现的人生体验。